強迫癥最好用來對付貧困，而不是對付表格

　　中國發展速度很快。

　　高速鐵路織成了網，超級計算領跑全球。以成長迅速為標志的“獨角獸”企業，全球市值約8000億美元，中國占41%。

　　這個時代屬于快，中國屬于這個時代。

　　城市里的人們把速度奉為新神，年輕人盯著電子地圖，倒數外賣送來的時間。菜市場里的大爺大媽付款會掃二維碼，沒有閑工夫一枚一枚地劃拉硬幣。

　　生命苦短，高效意味著一天能做更多的事，跑更遠的路，獲得更多的滿足感。

　　在這個坐上“快車”的國度里，“慢車”依然行駛在很多地方。

　　那里山還是山，月還是月，露水用盡黑夜來凝結，孩子用整個童年去等待。

　　等有一天能翻過山，去看城里的燈亮過月。等住進干燥溫暖的房子，讓豐滿的快取代貧瘠的慢。等現代化的成就如陽光一般均勻地鋪滿大地，在哪里都能讀到書，亦能看好病。

　　其實，這個快的國度并沒有忘記那些慢的地方。

　　過去幾年里，“精準扶貧”理念成為共識，不斷完善、發展、細化、落實。無論在政策制定層面，還是人力物力層面，做好減貧這件大事的決心與投入顯露無疑。

　　油箱加得如此滿，就是要讓慢車的輪子徹底從落后、閉塞與貧瘠中掙脫，它們面對著一道道關卡。

　　不久前，有媒體在對駐村干部的采訪中發現了扶貧的“新關卡”。

　　有的縣要檢查“扶貧檔案卡”，駐村“第一書記”著急了，拉著原單位幾乎所有同事下鄉，突擊“完善表格”。

　　有的領導到村里轉了轉，翻了翻那些卡片，細想覺得不夠完善，又提出新的要求，給表格加上新的空白。

　　一些地方用近乎“強迫癥”的方式對待這些紙片，規定每一頁都要“第一書記”親手填寫，一式三份，不許寫錯，錯了不許涂改，只能重來。要是情況有變，三份都要跟著變。大村里貧困戶上千，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全部填完。

　　為了能被扶貧的大手拉住，貧困戶要把信息反反復復地填進表格里，身份證號最多寫了幾百次。根據記者的調查和估計，一個貧困村一年要把至少兩萬元扔進這些表格里。

　　一條條橫線穿過一條條豎線，拼出表格大大小小的空白，人們把時間和金錢扔進去，不該僅僅是為了“迎接檢查”。這樣方正、密集、層出不窮的空白格根本不是脫貧夢想的容身之所，只能是困住致富手腳的新牢籠。

　　不能否認，這些表格設計者與執行者的初衷是好的。

　　在完善并嚴抓扶貧檔案卡之前，很多地方存在檔案信息填寫不準確、更新不及時、脫貧規劃籠統單一等許多問題，缺乏“規范”，更談不上“細致”與“精準”。

　　一位領導曾因看到檔卡填寫馬虎，怒斥村干部，稱這些扶貧檔案是要見證歷史的。

　　可以想象，有看重，才有嚴厲、失望和憤怒。深知扶貧工作的沉重分量，才可能著眼于扶貧工作的微小細節。

　　問題在于，所謂檢查，查的是紙片還是實際。所謂重視，看的是上意還是民情。所謂成果，成的是宣傳的文字還是活著的創造力與生產力。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何況，有人不看蒼生看表格。把紙片奉為圭臬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某縣為貧困戶改造房屋，按規定要在外墻覆蓋保溫層。這東西老百姓不懂，經常搞壞，發揮不了作用。可規劃部門的臉板著：要造就得按照圖紙統一來，要不你就別建。

　　還有的地方引入大都市的工作紀律，讓“第一書記”上班打卡，拿出勤率當扶貧考核標準。要跑的招商引資都別跑了，要去的田間地頭也甭去了。

　　和建立扶貧檔案一樣，這些做法的初衷不可能是壞的，但結果卻不一定是好的。

　　還有一些地方，連初衷好不好都難說。

　　比如為了應付檢查，給貧困戶發牲畜、刷白墻、購置衣物被褥。這都算不錯的，至少把扶貧資金用在扶貧對象身上。有的干脆花費巨資打造華麗的宣傳牌，純為養檢查團的眼。要么就是，扶貧對象都脫貧蓋起別墅了，依然給予大量資金，打造“明星”“亮點”。

　　對監督者和檢查者而言，只看扶貧工作的表格填得完不完美，貧困戶家的墻面潔不潔白，村里展示的照片漂不漂亮，是一種懶政。

　　為了迎合這種“懶”，會生出更多的“慢”——填表、刷墻、拍照、發了牛羊養不活再給續上……觀念還是沒變，資源還是沒來，技術還是沒有改善，產業還是沒有興起。

　　于是山還是山，繞不出去。月還是月，亮不起來。孩子們依然在等待，等大人們想明白。年復一年。

　　時代走得那么快，可我們總得等他們趕上來。秦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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