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入的漁港

　　——廣西北海“沙田事件”調查

　　《中國經濟周刊》 記者 趙劍云 張偉︱北海報道

　　6月1日，廣西北海合浦縣沙田鎮，爆發了一場群體性事件。據目擊者稱，有群眾在此次沖突中受傷。

　　而后，事件進一步發酵，沙田鎮部分中小學學生開始罷課、游行。直到6月9日，這一事件仍未完全平息。

　　據了解，引發這一事件的直接原因是沙田鎮部分漁民認為合浦縣沙田鎮新港綜合發展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新港綜合”）在建設沙田港航道一期工程過程中影響了漁船停放。

　　除此之外，根據《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實地調查，在獲得沙田漁港碼頭的合法性，以及在開發沙田漁港碼頭過程中新港綜合均與當地漁民的訴求存在嚴重分歧。

　　祖祖輩輩的停泊地，

　　政府讓搬就得搬嗎？

　　直到6月10日，躺在醫院里的楊銳（化名）對10天前發生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他就在10天前的這場沖突中受傷。

　　據其介紹，6月1日那天，有漁民在沙田鎮的對達村進港路口設置路障，來往車輛出入受阻。后來，武警趕到現場清理路障。

　　“當時有小孩向武警扔石頭”，楊銳回憶。但隨后不知什么原因，武警與漁民起了沖突，場面非常混亂。

　　這場沖突到底因何而起呢？

　　有群眾向記者表示，這與新港綜合有關。北海奇珠集團（下稱“奇珠集團”）為新港綜合的母公司，其董事長為鄭琦。

　　2011年9月27日，新港綜合通過申請用海的方式，獲得了沙田鎮167.5317公頃海域使用權。當地漁民之前長期停船的沙田漁港，就在上述工程項目的建設范圍之內。

　　據當地群眾介紹，在5月26日左右，新港綜合要求當地漁民把船開到其他地方停泊。

　　不過，漁民們并不愿意將漁船開走。他們認為沙田海港自然條件良好、祖祖輩輩都在這里停船，而且該海域緊鄰沙田鎮集市，岸上交通便利。

　　而政府所讓停泊的新地方，當地漁民認為條件很差。“遇上臺風，肯定會有損失。”一位沙田漁民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達了這樣的擔憂。在沙田漁民看來，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害。

　　6月1日，有漁民拉著橫幅在沙田鎮政府門前聚集，對奇珠集團的開發、經營活動提出了抗議。

　　因為在沙田鎮政府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當地群眾開始在沙田鎮對達村委進港路口設置路障，阻攔車輛進入碼頭。在警察清理路障時發生了沖突。

　　“繪制海上藍圖，寫好海上文章”是沙田鎮鎮政府門前的一副對聯。6月9日下午，記者在鎮政府門口看到有警衛執勤。整個沙田鎮鎮政府辦公地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實際上，緊張的還有當地的漁民。6月5日，合浦縣公安局在沙田鎮鎮政府和漁民居住地的墻上，張貼了很多份《關于嚴禁聚眾擾亂社會治安秩序的通告》（以下簡稱《通告》），《通告》指出：“近日，我縣沙田鎮沙田、海戰、對達、上新等村的一些不法分子以沙田港口碼頭的經營活動侵犯當地群眾權益為由，煽動、策劃非法集會、游行、示威、聚眾堵塞交通、破壞交通秩序，抗拒、阻礙國家治安管理工作人員依法執行職務，甚至聚眾沖擊國家機關，擾亂學校教學秩序，任意損毀公私財物等，嚴重擾亂了社會治安秩序。”對此，合浦縣公安局號召沙田、海戰、對達、上新等村廣大人民群眾立即行動起來，積極檢舉揭發違法犯罪分子，理直氣壯地同違法犯罪活動做堅決的斗爭。

　　據當地群眾稱，《通告》張貼出來后不久，多名當地群眾被公安機關拘留。

　　在記者趕到沙田鎮時，之前向本刊記者反映沙田漁港問題的群眾拒絕了記者的采訪。他們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他們怕接受記者采訪之后，當地政府會找他們的麻煩。而這也使得記者一部分采訪不得不在封閉的汽車里進行。

　　另外，在記者采訪即將結束時，有群眾向記者反映，一名接受了記者采訪的群眾已被當地公安機關帶走。

　　沙田漁港碼頭

　　拍賣過程讓漁民信服嗎？

　　當地群眾認為，新港綜合不僅在開發沙田漁港碼頭上損害了漁民的權益，其在獲取沙田漁港的拍賣過程中也備受爭議。

　　2007年2月13日，合浦縣水產畜牧局（后改名為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以68.8萬元的價格將沙田鎮水產站西北側處土地6514平方米及建筑物（即沙田漁港碼頭）拍賣給奇珠集團子公司北海奇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后者將其交給新港綜合進行整合建設。

　　對此，有群眾根據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有關規定，向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申請公開沙田漁港碼頭拍賣的過程。2008年7月2日，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對沙田漁港碼頭的拍賣過程進行了說明。

　　根據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的說明，北海市凱陽拍賣有限責任公司于2007年2月7日將拍賣事項在廣西《法治快報》上廣告公示，2月13日在沙田鎮政府會議室公開拍賣，公示的時間持續6天。

　　但有群眾指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下稱《拍賣法》）第四十五條規定：“拍賣人應當于拍賣日七日前發布拍賣公告。”此外，《拍賣法》第四十六條還規定，拍賣公告應當載明拍賣標的展示時間、地點。但從北海市凱陽拍賣有限責任公司的拍賣公告來看，拍賣公告并沒有載明拍賣標的展示地點。

　　除了上述瑕疵之外，在拍賣時評估價為68.6萬元，也備受群眾質疑。在沙田老百姓看來，沙田鎮水產站西北側處土地6514平方米及建筑物，遠不止68.6萬元，涉嫌“侵吞國有資產”。之后，迫于壓力，合浦縣從新港綜合收回了沙田漁港碼頭。

　　不過，收回不久之后，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又對上述標的進行了二次拍賣。在第二次拍賣公告里，拍賣參考價從68.8萬元提高到了116.8萬元，競買保證金也提高到了60萬元。

　　在看到拍賣公告后，有群眾籌集了60萬元保證金準備參加競拍活動。不料，在報名時，拍賣中心卻不予登記。群眾便撥打了110報警。

　　2009年10月9日合浦縣委縣政府召開會議，會議取消了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于2009年9月30日與北海市凱陽拍賣有限公司簽訂的委托拍賣合同，暫停了上述拍賣活動。原定2009年10月10日舉行的拍賣活動被取消。

　　據當地群眾反映，在第二次拍賣被取消之后，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再沒有公開組織第三次拍賣活動。新港綜合是通過哪些程序獲得沙田漁港碼頭使用權的，就不得而知了。

　　隨后，記者電話聯系合浦縣水產畜牧獸醫局對拍賣情況進行采訪，但未獲得回復。

　　另外，《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還就矛盾比較集中的上述沙田漁港碼頭相關問題向合浦縣外宣辦提出了采訪要求，但截至發稿時，記者仍未收到合浦縣委外宣辦關于上述問題的回復。

　　此外，記者欲就相關問題采訪鄭琦并致電鄭琦秘書，但截至發稿，亦未收到鄭琦方面的回復。

　　海域停泊權

　　跟漁民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在實際獲得沙田漁港碼頭使用權之后，新港綜合開始申請獲得沙田鎮共計167.5317公頃的海域使用權。

　　2011年9月27日，廣西壯族自治區海洋局通過《廣西日報》發布公告稱，經我局同意，新港綜合獲得沙田鎮共計167.5317公頃的海域（記者注：包括漁民停船海域）使用權：沙田一級漁港擴建工程項目涉及沙田鎮北側海域25.7663公頃、北海港沙田港區航道建設一期工程項目涉及沙田鎮西岸沙田海域118.6606公頃、北海沙田港區碼頭建設一期工程項目涉及沙田鎮東南部淺海灘涂海域23.1048公頃。

　　不過，當地漁民表示他們并不知情，所以他們并不認可新港綜合拿下的使用權。

　　但廣西海洋局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要獲得海域使用權有兩種途徑，一是“依申請審批”，二是“招拍掛”。新港綜合獲得上述海域使用權是通過“依申請審批”這一途徑拿到的。該工作人員稱，海域跟耕地不一樣，雖然當地漁民祖祖輩輩在上述海域停船，但他們對上述海域并沒有像承包耕地那樣的處置權。新港綜合買下上述海域的使用權，并不需要告知當地漁民，也無需得到當地漁民的認可。

　　上述廣西海洋局工作人員介紹，在申請使用海域過程中，除了相關審批之外，還需要經歷批前公示、批后公告這兩個過程。

　　“如果當地老百姓對公示有意見，可以把問題反饋給當地海洋管理部門。”上述工作人員向《中國經濟周刊》表示，“如果錯過了公示和公告期，當地群眾還可以通過信訪的途徑來解決。”

　　一位法律界人士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如果漁民沒有對海域及土地進行確權的話，沙田鎮的海域權及水產站西北側土地，均屬于國有。政府有權通過合法程序將其轉讓，雖然漁民之前一直事實享有漁港的使用權，但并不意味著他們有漁港的支配權。但他認為，在道義上，當地政府應該安排合適的海域給漁民停船。

　　記者手記

　　“沙田事件”本是一場可避免的沖突。

　　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初衷是好的。但當地漁民為什么會用腳投票，不給予支持？

　　據有關媒體報道，“（北部灣沙田港區碼頭和航道一期工程）建成后，貨物流通產生的財稅收入每年將達8億元以上”。對地方財政不足的合浦來說，北部灣沙田港區碼頭和航道一期工程的誘惑力不可小覷。

　　不過，每年8億元的稅收是建立在漁港、碼頭由民用轉為商用的基礎上的。

　　地方政府借沙田港口優勢發展經濟，無可非議。但廣大漁民的利益同樣值得重視和保護。如果當地政府在開發之前，妥善處理好當地漁民的利益，同時對企業的開發經營活動做好監督和規范，將漁民與企業的矛盾消滅在萌芽之中，沙田事件這樣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