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和孩子們從沒照過全家福

　　瀘州女子不堪家暴殺夫 151名村民聯(lián)名求情獲輕判

　　3個月前的一天下午，40歲的許芳走出了瀘州看守所的大門。見到在此等候多時的大兒子，她沒有說話，卻沒能控制住泉涌般的淚水。大兒子開著摩托車，將許芳載回瀘州市合江縣堯壩鎮(zhèn)團(tuán)結(jié)村的家中，鄰居們早已為他們備好晚餐。當(dāng)晚，許芳和大家一起圍坐在只有三個菜的飯桌前，哽咽著吃完了飯。

　　2014年12月26日凌晨，因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許芳?xì)⑺懒俗约旱恼煞颉?51名村民聯(lián)名寫信為許芳求情，法院最終對許芳作出判決：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五年。10月14日，華西城市讀本記者來到許芳家中，在門框破碎的土房前，許芳講述了丈夫?qū)λ?0年的家暴，講述了家庭曾經(jīng)的溫馨，“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希望他能老死……”

　　反抗

　　20年家暴因丈夫死亡而終結(jié)

　　1995年婚后，許芳跟周軍共育有3子1女。只有小學(xué)文化的周軍認(rèn)為，家里缺錢，但不能缺人口。婚后，周軍經(jīng)常酒后發(fā)脾氣，三天兩頭打罵許芳，有時甚至拿刀追砍。

　　2014年12月25日晚，周軍在家里邊喝酒邊辱罵許芳及大兒子，許芳忙于家務(wù)未予理睬。待四個孩子入睡后，周軍又像往常一樣趁著酒勁毆打許芳。“他打累了就不會再打了。”抱著這樣的心理，許芳則像往常一樣未作任何反抗。周軍卻變本加厲，毆打一直持續(xù)到26日凌晨1點(diǎn)半左右，期間，許芳被先后7次毆打。

　　“最后一次，我用被子捂住腦袋和身體，沒想到他扯下被子繼續(xù)打。”許芳回憶，躲閃的過程中，她無意中摸到了白天放在床邊的搗衣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護(hù)在前方揮舞了幾次。“他后腦勺被打出血，我被嚇壞了。”許芳說，這是20年來，第一在遭受周軍毆打時還手。

　　見許芳反抗，周軍憤怒地伸手去抓她的脖子，兩人在抓扯過程中，許芳最后掐住了周軍的脖子。因害怕周軍反抗，許芳一直掐著沒放。幾分鐘后，周軍便沒有了反應(yīng)。許芳當(dāng)時并不知道，長達(dá)20年的家暴，因自己這一次反抗而終結(jié)。

　　托孤

　　4個孩子托付給伯父和叔叔

　　“殺人要償命。”在兒女們沒有醒來之前，許芳不止一次地推搡丈夫的身體，發(fā)現(xiàn)他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為證實(shí)丈夫是否已經(jīng)死亡，她還將顫抖的手指放到丈夫的鼻孔前，果然沒了氣息。穿著一身秋衣的許芳，在家里找到了一瓶農(nóng)藥，準(zhǔn)備自盡。

　　“媽媽，媽媽！爸爸咋個了？”許芳準(zhǔn)備打開瓶蓋的時候，小女兒從床上爬了起來。許芳藏好農(nóng)藥，獨(dú)自一人蹲在墻角縮成一團(tuán)，盡量控制自己的抽泣聲。緊接著，3個兒子也聞訊趕來，許芳顫抖著雙手找出手機(jī)遞給19歲的大兒子：“快報警！”

　　大兒子撥通報警電話，許芳一把搶過手機(jī)，向警方說明了事情經(jīng)過。“我被抓走了，娃娃們咋辦？”冷靜下來后，許芳首先想到的便是托孤。“我先后給周軍的哥哥和弟弟都打了電話，請求他們幫忙照看好幾個娃娃。”

　　“大兒子19歲了，可以自食其力了。但其他3個娃娃都還小，不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我放心不下。”許芳說，她一直覺得自己“生得笨”，除了養(yǎng)活幾個娃娃其他什么都不會干——當(dāng)時，這讓她絕望不已。2014年12月26日凌晨2點(diǎn)過，戴上手銬的許芳被民警帶走。

　　求情

　　151位村民聯(lián)名請求法院輕判

　　許芳被羈押后，4個孩子的生活特別艱難，19歲的哥哥成了家里唯一的支柱。調(diào)查了解情況時，法官曾專程到學(xué)校了解3個未成年孩子的學(xué)習(xí)情況，并為4個孩子送去了蛋糕、牛奶、食用油、鞋子等生活必需品。合江縣婦聯(lián)也送來了新床、棉被，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以及合江縣公安局，還幫許芳申請了司法救助金、民政補(bǔ)助金……

　　附近的村民對周軍打罵許芳早有耳聞，對周軍的死表示遺憾的同時，十分同情許芳的遭遇。案件審理前，許芳所在村組的151名村民聯(lián)名請求法院給予許芳寬大處理。

　　2015年5月，合江法院第一次開庭審理許芳涉嫌故意殺人案,當(dāng)?shù)貛资迕袂皝砼月牎４饲埃嗝C人證實(shí)許芳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為了慎重審理案件，庭審結(jié)束后，合議庭的法官曾專程前往許芳家中實(shí)地調(diào)查。

　　“鑒于許芳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犯罪情節(jié)較輕，主觀惡性、社會危害性均小，還有3名未成年子女需要撫養(yǎng)，許芳也得到了周軍親屬的原諒和社會輿論的同情，結(jié)合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縣婦聯(lián)等部門請求對其從輕處罰并適用緩刑等情況，依法判許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合江縣人民法院最終作出這一判決。

　　回家

　　曾經(jīng)溫馨想來都是傷心的痛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希望他能老死……”10月14日下午，在接受華西城市讀本記者采訪時，許芳幾度哽咽。許芳說，周軍雖然平時脾氣不好，因患有哮喘病無法干農(nóng)活，但他不喝酒不發(fā)脾氣的時候，這個家庭還是很溫馨的。許芳看了一眼丈夫的遺像說，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在吃飯時給她夾肉。

　　今年7月，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五年后，許芳結(jié)束了半年的看守所生活，重新回到家中。“每一次走進(jìn)那個屋子，我都忍不住會哭。但我會悄悄地哭，盡量不讓娃娃們看見。”許芳說，家里少了一個人，她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要是一家人能夠和和氣氣地一直過下去，該多好。”

　　在看守所，許芳曾多次試圖自殺，“我親手殺了我的丈夫，不想活了。”許芳說，剛進(jìn)看守所的那段時間，她曾悄悄從衣褲上撕下布條，打算勒死自己，但被值班人員及時發(fā)現(xiàn)。即便是“有機(jī)會”的時候，只要想起家里的幾個孩子，她又會責(zé)備自己“沒出息”。

　　記者走訪

　　一貧如洗兩間瓦房破爛不堪

　　10月14日下午，記者一路問到許芳家的時候，許芳正在為大伯子家修新房幫忙。記者表明來意后，許芳帶記者來到家里。兩間土瓦房，中間又隔成了幾個小間，所謂的客廳中間擺放著一張大床。許芳說，這是她從看守所里出來后，合江縣婦聯(lián)送來的。

　　小隔間里面還有一個通鋪，通鋪對面就是盛放她們?nèi)铱诩Z的谷倉。旁邊低矮的廚房陰暗潮濕，泥土的地面坑坑洼洼，但依然能看出有經(jīng)常拾掇的痕跡。廚房里面隔了一個小的雜物間，再里面是豬圈，已經(jīng)沒有喂豬了。豬圈旁的泥土墻中間掉了幾大塊，露出了兩人多寬的一個大洞，整個墻面有些傾斜。許芳說就是因為房子要垮了，所以才不敢喂豬，怕把豬砸死。

　　村民印象

　　周軍酒量不好酒后愛打人

　　村民都喊許芳的丈夫周軍叫“周四兒”，他還有兩個哥哥以及一個弟弟，許芳的公公依然健在。但他們都不怪許芳。許芳的大伯子周德龍對四弟的評價是，“他生前不喝酒的時候，為人處事都不錯，就是喝酒的量不得行，但又好那口。一喝了酒就愛打弟媳婦。”周德龍在四弟過世之前一直在浙江打工，接到弟媳婦的電話時才從遠(yuǎn)方趕了回來，由于大侄子還不能立事，周軍的火化以及葬禮都是他幫著操辦。

　　事發(fā)當(dāng)天，隔壁鄰居任大媽在家。“那晚上‘周四兒’回來的時候，還把我兩個窗戶打爛了，至今都沒修好。”任大媽說，“周四兒”平常很懶，不僅從未下地種過莊稼，就連煮飯都賴著老婆。“許芳干活路有些慢，有時候下地干活都過大晌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周四兒’就跑地里又打又罵，讓她回家燒鍋?zhàn)鲲垺！?/p>

　　對于許芳一個人下地干活的情景，不少村民都記得。“大熱天打谷子，男的在街上打牌，大兒子給他媽幫忙，許芳兩只手一手牽一個，肚子里還懷一個。”

　　孩子愿望

　　下次幫我們照一張全家福

　　許芳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今年19歲，許芳說他現(xiàn)在在外面學(xué)手藝，電工安裝、以及鋁合金門窗安裝。二兒子小強(qiáng)今年10歲，小學(xué)五年級。三兒子小友今年9歲，小學(xué)三年級。小女兒小芳今年7歲，小學(xué)二年級。

　　記者到他們家的時候，三兄妹剛放學(xué)回家不久，老二和老三坐在床邊、妹妹小芳蹲在床角，一起看動畫片。幼年喪父，記者問他們恨不恨爸爸，老三說不恨，因為爸爸平時最喜歡他，喜歡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學(xué)習(xí)好，語文考了95.5分。

　　小女兒說她恨爸爸。“因為有一次他罵我，還把我正在吃飯的碗都給摔了。”這個還只有7歲的小姑娘，對于爸爸的過世并沒有多大的概念。小姑娘一直對記者感到好奇，“我會炒飯，但不會做飯，還會炒菜。你小的時候會不會做這些嘛？”

　　離開時，許芳帶著三個孩子，一直將記者送到屋后200多米的公路上。許芳的小女兒拿著手電筒，堅持走在記者的前面帶路，“你們下次來，一定要幫我們照張全家福哦！”(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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