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夜夢圖》 劉運良 作
900多年前，蘇軾被貶謫海南儋州。蘇軾雖然在儋州只待了三年，但是對海南有著深厚的感情，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詞進行贊美。他在晚年總結(jié)自己此生功績時，曾動情地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沉醉于海南風物之美的蘇軾表達了“不辭長作儋州人”的美好愿景。
飛泉瀉萬仞
舞鶴雙低昂
東晉時期的大詩人陶淵明（又名陶潛），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譽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陶淵明不畏權(quán)勢的個性、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人格和欽慕田園的詩文，讓蘇軾為之折服。
從惠州開始，蘇軾開始進行“和陶詩”創(chuàng)作，到儋州最終完成，“師淵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詩?！痹凇昂吞赵姟敝?，蘇軾一方面表達了自己對陶淵明的仰慕，另一方面也張揚了自己的個性，排解了自己的情緒，獲得了人生新的快樂。
在欽慕陶淵明的同時，蘇軾將身心融入海南風物之中?！逗吞諗M古九首》是蘇軾“和陶詩”的代表性作品，其中第四首詩歌是“少年好遠游，蕩志隘八荒。九夷為藩籬，四海環(huán)我堂。盧生與若士，何足期渺茫。稍喜海南州，自古無戰(zhàn)場。奇峰望黎母，何異嵩與邙。飛泉瀉萬仞，舞鶴雙低昂。分流未入海，膏澤彌此方。芋魁倘可飽，無肉亦奚傷?！边@首詩的大意是“我少年時代就崇尚遠游，到八荒之地也不能完全弛蕩心志。如今身處海南島，大海成為我堂前屋后的延伸地帶，真正是以四海為家了。即便是盧生和若士這樣的仙人，也不足以同我談論渺茫天地之外的聚會感受。我越來越喜歡海南島，因為這里的人們愛好和平，自古以來就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風姿卓然的黎母山，與嵩山、邙山相比也毫不遜色。遠遠望去，飛泉直下萬仞，非常壯觀。四周白鶴環(huán)繞低飛，幽靜閑適。發(fā)源于黎母山的眾多河流，在奔騰入海前潤澤了萬物，造就了海南的豐饒。如果能用本地芋頭填飽肚子，沒有肉吃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以上這首詩中，蘇軾表達了自己在海南安之如素的心境。詩句“飛泉瀉萬仞，舞鶴雙低昂”，描繪了黎母山氣勢萬千又恬靜自然的風姿，人們可以在此領略到大自然的動態(tài)之美和寧靜之美。身處這樣的自然環(huán)境，生活條件艱苦的蘇軾，重新找到了新的生命支點，進一步獲得了人生的升華。
游客在儋州東坡書院參觀。 海南日報記者 蘇曉杰 攝
丹荔破玉膚
黃柑溢芳津
蘇軾到達海南之后，雖然當?shù)匾灿邢窭枳釉七@樣的讀書人和他交往唱和，但是他還是深切感受到海南文化教育的落后。這在很大程度上激發(fā)了“好為人師”的蘇軾的使命感。推動教育發(fā)展，成為蘇軾回饋海南最大的貢獻，真正是“國家不幸海南幸”。
紹圣四年（1094年）十一月，蘇軾和新到任不久的昌化軍（今海南儋州）軍使張中，前往拜訪當?shù)刈x書人黎子云兄弟。黎氏兄弟住在城東南，平常以農(nóng)耕為業(yè)，居所面臨大湖，四周環(huán)繞著茂林修竹，但是由于家境貧困，處境艱難。大家打算捐資為其建設新房，蘇軾非常高興，當場將其命名為“載酒堂”。載酒堂后來成為蘇軾在儋州敷施文教、吟詩作賦的重要場所。
和黎氏兄弟交談之后，蘇軾又賞讀了黎家收藏的柳宗元作品集，并寫下《和陶始春懷古田舍二首》相贈。其中第二首如此寫：“茅茨破不補，嗟子乃爾貧。菜肥人愈瘦，灶閑井常勤。我欲致薄少，解衣勸坐人。臨池作虛堂，雨急瓦聲新?？蛠碛忻垒d，果熟多幽欣。丹荔破玉膚，黃柑溢芳津。借我三畝地，結(jié)茅為子鄰。鴃舌倘可學，化為黎母民?！痹谶@首詩中，蘇軾極力表達了對黎氏兄弟安貧樂道的贊賞，并希望通過捐資為他們修葺房屋，讓他們過上美好的生活。蘇軾在詩歌中，還設想了黎氏兄弟新居落成之后的情況：“茅茨換上了新瓦，再也不怕風雨的敲打?？腿藖砹?，有漂亮的廳堂接待，屋子兩旁的果子熟了，令人賞心悅目。我都羨慕得要在旁邊建造房子，與黎氏兄弟結(jié)為鄰居了。如果能學會本地話，都希望變成黎族同胞了。”在幾年的相處中，蘇軾對海南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情感認同，曾寫詩道，“我本儋耳人，寄生在蜀州?！北狈抵性螅粏柤皩Ｄ系挠∠髸r，蘇軾毫不遲疑地說：“風土極善，人情不惡。”
詩句“丹荔破玉膚，黃柑溢芳津”，表達了詩人對海南豐富的物產(chǎn)，尤其是佳果美物奇異芬芳的贊美。夏天，紅彤彤的荔枝熟了，裂開了殼，露出潔白的肉質(zhì)；秋天，黃澄澄的柑子掛滿枝頭，香氣四溢。擁有如此豐富物產(chǎn)、人心淳厚的儋州，怎能不令人心馳神往呢？
云散月明誰點綴？
天容海色本澄清
蘇軾被貶惠州時，他已經(jīng)“絕北歸之望”，以為惠州將是其人生最后的驛站，他為此還特地寫信讓兒子蘇邁等人搬家至惠州定居團聚。兩三年過去，調(diào)適心境后的蘇軾，寫了一首題為《縱筆》的詩：“白發(fā)蕭蕭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边@首詩歌讓蘇軾的政敵十分不悅，再次加大了對他的打擊力度。蘇軾被貶的下一站是比惠州更遠更荒涼的昌化軍（今海南儋州）。
面對突如其來的更大災難，曠達如蘇軾者，也未免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他曾經(jīng)如此描述過自己的心境：“臣孤老無托，瘴癘交攻，子孫慟哭于江邊，已為死別，魑魅奉迎于海上，寧許生還？”當時，很多人認為到海南“首當作棺，次當作墓”。在當時的蘇軾看來，自己這把老骨頭只能葬身海外了。
但是，元符三年（1100年）四月，蘇軾居然被赦還內(nèi)地。當時，蘇軾已經(jīng)對海南產(chǎn)生了強烈的認同感，和海南的告別注定是一場難以割舍的離別。
接到赦還內(nèi)地的詔命后，蘇軾用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和海南朋友告別，并于六月二十日登舟離開海南。星夜渡海，蘇軾感慨萬千，寫下了著名的《六月二十日夜渡?！罚骸皡M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沼圄斲懦髓跻?，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睆倪@首詩歌中可以看出，盡管蘇軾對海南依依不舍，但是能夠歸老內(nèi)地，他還是非常高興的。這首詩歌的大意是“斗轉(zhuǎn)星移，即便一直是雨綿綿風不停的天，最終也有放晴的時候。我本來就擁有孔子“乘桴浮于?！卑愕臐乐?，這些年經(jīng)歷的挫折讓自己心里更加澄澈安寧，翻滾的海浪讓自己感覺是在欣賞軒轅帝奏樂。被貶海南讓我九死一生，但是我的心里不會有什么怨恨，這實在是一生中最為奇絕的經(jīng)歷。”走過人生的低谷，蘇軾還是那么曠達，真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文人”。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這句詩描繪了風雨過后的海上夜景。月朗星稀，云朵聚散依依，海天相接，一派寧靜的氣象。夜色的恬適安寧與詩人九死不悔、澄澈清明的心境相融合，讓人看到了一個新生的蘇東坡。中國自古就有“詩言志”的傳統(tǒng)，蘇軾寫海景的目的，最終還是彰顯自己的心境。是啊，能堅守自己的心性，如皓月一般皎潔，如同碧海青天一般澄澈，最終迎來了雨住風停的朗朗乾坤。儋州是蘇軾人生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海南人民以極大的包容心迎接了這位大文豪，而蘇軾也以自己驚世絕倫的才華和士大夫的擔當精神回饋了海南人民。
《和陶擬古九首之四》
少年好遠游，蕩志隘八荒。
九夷為藩籬，四海環(huán)我堂。
盧生與若士，何足期渺茫。
稍喜海南州，自古無戰(zhàn)場。
奇峰望黎母，何異嵩與邙。
飛泉瀉萬仞，舞鶴雙低昂。
分流未入海，膏澤彌此方。
芋魁倘可飽，無肉亦奚傷。
《和陶始春懷古田舍》
茅茨破不補，嗟子乃爾貧。
菜肥人愈瘦，灶閑井常勤。
我欲致薄少，解衣勸坐人。
臨池作虛堂，雨急瓦聲新。
客來有美載，果熟多幽欣。
丹荔破玉膚，黃柑溢芳津。
借我三畝地，結(jié)茅為子鄰。
鴃舌倘可學，化為黎母民。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
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
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
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
茲游奇絕冠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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